第壹百六十章 金帳已至小丘嶺

　　雖然還未完全入秋，但是草原上又如去年壹般，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林寒走出大帳擡頭望去，天空壹片陰霾，有大如鵝毛的雪花飄飄灑灑落下。
　　草原的雪又大又急，下到酣暢淋漓的時候，幾乎就是壹片白雪茫茫，別說賞景，就連路也找不到。不過可能還未入冬的緣故，這次的雪花就有些忸怩，飄飄搖搖的，遠沒有往日的兇猛。當然，比起塞內的雪，這也可以算是壹場鵝毛大雪了。
　　林寒伸出手接了壹朵雪花，感受著掌心上的絲絲涼意，仰頭望向從天而落的飄灑大雪，對身旁王庭大祭司笑道：“下雪好，死了幹凈。”
　　王庭大祭司也就是草原薩滿教的大祭司，看上去垂垂老矣，弓著腰背，臉上皺紋堆疊，手中則拄著壹根如樹藤糾纏的藤杖，說道：“這是今年的第壹場雪。”
　　林寒瞇起眼睛，輕聲說道：“第壹場雪。”
　　大祭司也伸手接住壹片雪花，輕聲道：“人生百載，百年之後，了然無痕。就像這雪，雪大是能壓死人的，雪停之後，誰又看得見死人在哪？”
　　晦暗風雪之中，是十幾萬草原大軍。
　　林寒望著十幾萬騎軍，有片刻的失神，沒來由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壹件往事。
　　那時候蕭煜已經攻克蜀州，橫掃後建，正要東進入關，他這個小舅子自然要隨行。在臨行前的晚上，他去中都城裏見了姐姐林銀屏壹面，那時候姐姐剛剛生下外甥蕭玄不久，身子虛弱到不能久立，他就蹲在姐姐面前。
　　姐姐囑咐他，“沙場兇險，萬事以小心為上。沒事的時候就安心留在大帳裏，別親身陷陣。行軍打仗的事情有妳姐夫和藍先生做主，妳在大戰空歇的時候就好好睡壹覺，養足精神，別累垮了身子。”
　　他將頭埋在姐姐的膝蓋上，沒有說話，只是低低嗯了壹聲。
　　姐姐又說，“行了，我話就說這麽多，該走就走吧。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
　　他扶著姐姐的膝蓋緩緩起身，終於是開口：“姐，沒事的，南征北戰都打過來了，不差這壹回。”
　　姐姐沒說話，只是將腕上那串戴了許多年的菩提子褪下，給他套在手腕上。
　　林寒低頭望去，時隔這麽多年，那串菩提子仍舊戴在他的手腕上，可是姐姐已經不在了，就連那個外甥也不在了。
　　他喃喃自語道：“姐，我這輩子沒什麽親人，爹娘走得早，只有妳從小護著我，要不是妳，我早就死在了紅娘子的手裏，沒有妳，也沒有我林寒今日的威風，所以我這輩子誰都可以不認，唯獨不會不認妳這個姐姐。”
　　已經是老人的林寒聲音越來越低，“妳要是還在世，想來會很生氣吧，惱我這個做弟弟的，可我也是沒辦法，草原上年年白災，這麽多張嘴都要吃飯，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姐，若是日後咱們還能相見，要打要罰，都聽妳的。”
　　林寒手中的雪花漸漸融化，朔風愈急，白雪茫茫。
　　他猛然擡起頭，拔高聲音，“林術！”
　　有馬蹄聲響起，大軍如潮水壹般向兩邊分開，壹騎越眾而出。
　　草原汗王林寒的第四子，林術。
　　披甲佩刀的林術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道：“末將在！”
　　林寒揮手道：“拔營吧。”
　　林術高聲道：“諾！”
　　承平二十三年的入秋之際，在風雪之中，那頂象征著草原王庭的金帳跨過多倫河，出烏斯原，進入小丘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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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起於青萍之末，很多東西，高踞廟堂的諸公還未感知到的時候，下面早已是風聲鶴唳。
　　正當滿朝文武都把心思放在新君登基這件大事上的時候，整個西北壹線早已是如臨大敵，整個西北的上空仿佛都是陰雲密布，就像壹場大雨落下之前的陰雲密布，風起雲集雨將至，卻不知何時至。
　　陰沈的天幕下，位於西北壹線最前沿的大易府城頭，壹人扶墻眺望。
　　身穿大齊武官公服的男子大約不惑年紀，雖然看面相，因為久居邊關的緣故而滿面滄桑，但是氣態儒雅，如壹醇厚老儒，他便是大易府的守將趙旭。
　　自承平初年時，他自江南富庶之地調任西北邊陲之地，從壹個都尉做起，壹直做到了今日的守備統領，爾來已有二十三年。
　　他奉命駐守大易府多年，這些年來草原騎軍屢次犯邊南下，他與草原騎軍交手已經不是壹次兩次，可唯獨這次他嗅到了許多不壹樣的意味。
　　因為這次的草原騎軍南下比起往年晚了許多。
　　也因為這次的草原太過安靜了，安靜到讓人覺得窒息，安靜到讓他派往草原的所有斥候都沒了音信。
　　這些斥候去哪裏了？難道是被草原上的野狼叼走了？還是被草原上的馬賊給殺了？
　　這樣的理由就連大易府裏的三歲小兒都不會相信。
　　西北防線，號稱“邊有墻、墻有關、關內有堡、堡內有兵”，壹座座堡寨構成西北邊地的整條防線，丹霞寨和小方寨就曾是這條防線中的壹員，只是後來西北防線整體向前推移，才逐漸退出堡寨體系。
　　當年西北軍前任都督諸葛恭為防賊屢入寇，曾指示西北軍“夙夜盡心，以圖成功，遇賊近邊，出兵剿殺”，並多次率西北軍出邊巡哨，主動出擊。正所謂今沿邊之守，有營堡墩臺之建，有巡探按伏之防，有左都督以總其權，有右都督以分其任。調發者之有逰兵，分防者之有備禦，嚴守之道亦可謂周且備矣。
　　所謂“巡探按伏”，又稱“墩夜”或“直撥、橫撥”。“墩”指墩軍，又稱“橫撥”，主要負責墩臺及其附近地區的站崗放哨任務。“夜”又稱“哨夜”、“直撥”，專指“能深入虜營哨探得實者”，即能夠深入敵境進行偵察活動的斥候，因其行動遠離墩臺邊堡，深入草原，故又稱“夜不收”。
　　所謂夜不收，大名鼎鼎，可謂大齊邊軍中的最精銳斥候，趙旭這次幾乎將手頭上的夜不收全都撒了出去，竟是無壹人回來。
　　結果只有壹個，那就是草原上早有準備，出動了更多的斥候，以有心算無心，將這些夜不收悉數殺了。
　　趙旭神情堅毅地望向城外，喃喃自語道：“今年春上，都督大人增兵六千余人，加上城內本就有的四千余人，共有守軍壹萬余人。草原騎軍素來不擅攻城，就算是數倍之敵攻城，也可堅守半月以上。”
　　只是……
　　趙旭瞇起眼，遙遙望去，在天際盡頭的壹線之間，有煙塵升騰而起。
　　如此遠的距離，還能看到煙塵，可見這煙塵是如何之大。
　　既然數倍之敵仍可守，那麽十倍之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