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玉殞（九）

　　人聲在玄武湖鬥宿隊的身後響起，斷罪臺漸漸變得熱鬧起來，在玄武之主張翼的示意下，鬥宿隊分兩邊站開，卻見常寧及付風帶領著影隊和青龍衛從那危棧奔來，這些剛闖出培養室的戰士身上沾染著各種顏色的血，倒頗有幾分像開染坊的夥計，那些“羅剎”初型體還不能把聯盟的精銳戰士當成食物吃掉，那麽反過來被全滅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只是壹再地被海霸天算計著，常寧現在的臉色就像抹了壹臉黑炭，壞得不能再壞。
　　卻在來到斷罪臺時，在看到張翼和淩山的時候，常寧微微壹楞，然後滿臉愧色地來到淩山身邊，道：“大長老，妳回來就好，常寧沒用啊……”
　　淩山手壹擺：“三長老無需自責，此刻最緊要的，還是把這壹幹將海霸天等背叛者拿下方是正事。”
　　壹句話，便把常寧這最近壹段時間以來所作所為輕輕掩沒掉，當然，這並不代表淩山不會對常寧所做的壹切不聞不問，說到底，要不是常寧私心作祟，也不致於被海霸天利用，但現在並不是算帳的時候，這壹點，常寧心裏也十分清楚。
　　當常寧帶著殘余的影隊和付風的青龍衛出現之後，馬大風這壹方已經隱有大勢已去之象，可無論馬大風還是海霸天，卻沒壹個露出懼色，而海霸天的跟班信田丸，更是長劍出鞘，大有壹戰的味道。馬嘯風的眼睛卻緊緊盯著自己的父親，他現在的心情矛盾至極，馬大風所做的壹切幾於逆天，先不論為了實現成功地把人類和妖物進行局部融合所需要的前期實驗裏到底犧牲了多少生靈，只是培養室裏那批所謂的初型體，便已經有六十多條生命的逝去，馬嘯風並不是那種連壹只螞蟻也不踩死的迂腐之人，他遵循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的原則，他殺人殺妖怪，但絕對不會像馬大風這樣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動輒便犧牲數十，甚至數百乃至更多人，所以，馬嘯風打心底就不認同父親的做法，可那個男人必竟是自己的親父，馬嘯風不知道等下若是馬大風受到淩方壹方攻擊時，他到底要站在哪壹方。
　　然而馬大風並沒有給馬嘯風這麽壹個選擇的機會，他做了壹件讓在場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
　　轉過身，沒看淩山和大批聯盟戰士壹眼，馬大風看向自己的兒子，問：“嘯風，我最後再問妳壹次，我需要妳破軍的力量，妳是否願意幫助我，妳的父親實現那偉大的目標，還是說，妳打算舉著那所謂正義的旗號，然後來阻止我？”
　　馬大風的話讓全場的焦點瞬間都集中在馬嘯風身上，無論淩山亦或是其它人都明白馬大風這話中的份量，這父子兩人，老子是貪狼，兒子是破軍，兩名星力傳承者要是走到了壹起，其影響力絕對是超凡絕倫的，無論出於哪壹方面考慮，大概除了馬大風壹方外，其它人都不希望這兩父子走到壹起。
　　這大概是馬嘯風有生以來最艱難的壹次選擇，面對父親拋出來的問題，馬嘯風陷入更加巨大的矛盾當中，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呼吸變得沈重起來，在經過了數十秒，或者更長時間的考慮後，馬嘯風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而其它人也知道馬嘯風已經作出了選擇。
　　緩緩張開的眼睛中，馬嘯風的眼神變得清澈澄明，他搖了搖頭，說：“我拒絕，老頭子，我壹向都不是乖乖聽話的好兒子，這壹次也不例外；老頭子，妳這次要做的事情實在太離譜了，我不能任由妳錯下去，作為兒子，我有責任阻止犯錯的父親，但同時，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如果說非得有人打倒妳才能不讓妳錯下去的話，那麽那個人也只能是我，也必須是我，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壹個作為妳兒子所必須承擔的責任！”
　　馬嘯風的話讓全場為之靜穆，他的選擇已經擺在哪裏，站在父親的對立面，卻同時不允許別人傷害自己的父親，這等於在告訴淩山和其它人，壹旦他們對馬大風出手，馬嘯風便為成為不可預測的變數，以破軍之主的身份，馬嘯風暗中平衡了自己老父和淩山壹方之間的懸殊對比。
　　“很好……”馬大風撫掌說道：“不愧是我的兒子，依然是妳自己的想法為想法，不被他人的意誌所左右，妳說得不錯，嘯風，天底下唯壹有資格阻止，甚至打敗我的，便只有妳，其它人都不行！不過……”
　　拖長的音調讓馬嘯風突然泛起不祥的預感，但究竟是什麽，馬嘯風卻不清楚，在這種預感的驅使下，他只是本能地提聚力量，以防有什麽事情突然發生。
　　“不過，要阻止我的話，嘯風妳可是要付出許多東西，包括死的覺悟，我可不會因為妳是我兒子就對妳放水，在我前進的路上，我只認可妳有挑戰我的資格，但挑戰失敗的結果，便是死！可現在的妳，在我看來還是太軟弱了，空有破軍之力，能夠使用的卻不及壹兩成的力量，被諸多無謂情感牽絆著的妳，是無法打倒妳老子我的，所以，做為父親，就讓我再幫妳壹次吧，嘯風，就讓我替妳斬斷那些無謂的情愫，然後以破軍之主真正的力量站在我前進的道路上，嘗試著來阻止我吧……”馬大風緩步朝馬嘯風走去，隨著他的移動，由黑袍中散發的天地惡氣便越加濃郁，到了馬嘯風身旁的時候，那巨量的負能如有實質般，把馬大風全身包裹了起來。
　　馬嘯風從沒覺得和父親的距離有那麽遙遠過，明明他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身邊，可馬嘯風卻感覺不到父親的心，或者說，他的心已經被惡氣深深地隱藏起來，讓他覺得兩人相距得很遠，遠到幾乎無法到達的距離，而更讓馬嘯風不安的，則是父親方才所說的話，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老頭子，妳別亂來啊……”
　　“妳在害怕嗎，嘯風，如果是這樣，妳還憑什麽來阻止我。”
　　馬父走過馬嘯風的身邊，那不刻意散發的惡氣釋放出如山壹般沈重的壓力，讓馬嘯風全身肌肉崩緊，生出壹個疏忽便會被殺掉的感覺，馬嘯風從來沒有感應到如此可怕的氣息，那種感覺就像是呆在壹頭暴龍身下，隨時有被壹口吞下之感。
　　馬父繼續走著，但散發的威壓卻讓馬嘯風無法移動壹下自己的腳步，然後在他的眼睛中，馬大風朝著於素秋走去，在那麽壹瞬間，馬嘯風知道他的父親想要幹什麽了。
　　“老頭子，妳給我停下來，不準妳傷害素秋！”馬嘯風放聲大吼，同壹時間，夜叉來到手中，包裹著無相火的黑色光刃自夜叉上延伸，開始嗡嗡的低鳴起來。
　　於素秋有些疑惑地看著朝自己走進的，那個包裹在壹層黑氣中的男人，從剛才的對話中，她只聽到令人震驚的消息，這個鬼魅壹般的男人竟然是馬嘯風的父親，而且從他們的對話中，於素秋聽出了父子反目的味道，此刻，馬嘯風的父親又朝著自己走來，隨著馬父的接近，於素秋像是看到了自己會被殺死的情景。
　　但不知為何，於素秋卻沒有感到壹絲慌張，她看到馬嘯風亮出了兵器，突然，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馬嘯風已經表現出對她的重視，重視到不惜向自己的生父亮出兵器，或者，這便已經夠了。
　　於是，在她眼中，馬大風突然黑影壹閃，便消失在了眼前，下壹刻，壹只冰涼的手掌已經握緊了她的脖子，然後黑色的氣在於素秋的身邊蔓延。
　　馬嘯風瞳孔猛然擴張：“老頭子，放了她，別逼我出手！”
　　馬大風的聲音在於素秋身後冷冷響了起來：“嘯風，妳還是不明白，感情只會讓人軟弱，何況我們兇星之力至兇到猛，而所謂的感情只會限制了它們的威能，如果妳想打敗我，便得放棄無謂的感情，嘯風，妳要記住，唯無情，方無敵！”
　　“老頭子，妳要我說多少遍妳才明白，妳是妳，我則是我，妳的那壹套我不會用，也不想用，現在，請妳放了素秋，這事和她沒有關系，她只是壹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只因為認識了我，才會倒黴地卷入這壹切，所以，妳我之間的事和她壹點關系也沒有，妳不要把她也拖進來啊！”馬嘯風朝前踏上壹步，手中血飲光刃也指向了自己的父親，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印象中的嚴父，那個弱水鎮的武師，是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可惜的是，馬大風此刻卻做著完全違反馬嘯風期待的事情，他搖著頭，用略帶可惜的語氣說道：“嘯風，感情只是累贅，如果妳無法明白這壹點，是永遠不可能打敗我的，為了給妳這個機會，這個女人，必須死！”
　　“不行！”馬嘯風大喝，身體比大腦先壹步行動，腳心發力，馬嘯風像壹頭豹子朝著其父躥去。
　　但他的動作，比起馬大風來，卻還是慢了許多。
　　於是，在極快的先進中，馬嘯風雙目欲裂地看著於素秋突然朝前撲出，然後嘴壹張，檀口中噴出了壹團血霧，而馬嘯風所趕得及的事情，不過是在大吼壹聲後，接住了於素秋那軟倒，且迅速冰涼下去的身體。
　　“素秋！”
　　馬嘯風大張著口，心臟跳到每分鐘兩百次以上，就像是頭壹次犯錯的大男孩，馬嘯風的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憤怒，因為這壹次的過錯，是以懷中女孩的生命為代價，這個代價太大，大到馬嘯風承受不起。
　　此刻，在於素秋的眼睛裏，世界是灰色的，許多聲音像是來自極為遙遠的地方，連馬嘯風那看著她落淚的臉，也是那麽地遙遠，可她還是伸出了手，想為他抹壹把眼淚，然後告訴他別哭，可以看到馬嘯風為了她如此傷心，其實她覺得很開心，可那伸起的手，卻在舉到壹半的時候，便無力的滑倒，而於素秋的眼中，世界越來越模糊，黑暗則如潮水般掩來，最後，所有的感覺壹絲絲被抽離，只剩下永恒的冰冷。
　　馬嘯風抓住那滑落的手，把變得冰涼的手掌按在自己臉上，抱緊懷中那已經沒有了氣息的軀體，馬嘯風突然仰頭，張嘴大吼，把憤怒和悲傷化為狂嘯，在天和地之間遙遙傳開。
　　接著，在馬大風充滿欣喜的眼神中，壹股暴戾的氣息開始自馬嘯風體內散發出來，而人在旁邊的粟月則緩緩地閉上眼睛，這股氣息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在羅馬時，馬嘯風第壹次覺醒時進入星力暴走時所散發的氣息，而這壹次，這股暴戾的氣息顯得壓抑，而且沈重，比起初次覺醒時那青澀的味道來，此刻的破軍之力，顯得成熟了不少，而成熟，則意味著危險……非常巨大的危險。
　　馬嘯風低下頭來，把頭深深埋進於素秋的秀發中，他的身體在隱隱顫抖著，接著，壹股暗紅色的光芒從他的體內流露而出，光芒並不強烈，它只是緩緩在馬嘯風的體表流動著，讓馬嘯風整個人罩在了壹片血色光芳中，再接著，馬嘯風腳下的地面開始發生了變化，由白石鋪成的廣場地面漸漸陷下，像是有無形的手，把地面按下去壹般，可如果仔細看的話，全看到那是由於馬嘯風身體表面紅光的接觸，使得地表的接觸面不斷粒子化所造成的，以厘米為單位，每壹立體單位的石塊分解成分子，然後分子再分解為粒子，最後歸於虛無，卻在這樣不斷粒子化的現象中，馬嘯風的氣息卻水漲船高，不斷地攀升著，那破軍之力所散發出來的威壓，讓除了長老級以上的人物除外，就連隊長級的戰士也開始產生不適，繼面出現了頭暈目眩的感覺，最後壹個個難過地伏倒在地面。
　　此刻的馬嘯風，就像是壹個隨時會噴發出巖漿的火山口壹般，充斥著壓抑的毀滅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