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早朝（三）

　　晁錯拿著竹簡，將之攤開來，然後看了起來：兒臣劉德謹聞：洪範八政，壹曰食，二曰貨……
　　起初，晁錯並沒怎麽放在心上，因為雖然以劉德的年紀能寫出壹篇這樣的政論，已經很不錯了，但依然不足以動搖他的貴粟論。
　　晁錯的貴粟論的核心，就是政府要通過政策調控和輿論宣傳，使得在民間自然的形成，粟米最好，其他都是渣渣的風潮，只要持之以恒的堅持下去，遲早有壹天，百姓以粟米為重，輕商重農的思想氛圍自然就會出現了。
　　至於輸粟捐爵什麽的，不過是貴粟過程中的手段。
　　但是，當晁錯看到後面的時候，眼瞼卻不經意的抖動了壹下。
　　“好手段啊！”晁錯看完全篇奏疏，也不得不感慨壹聲。
　　實在是因為這篇奏疏中所說的設定糧食保護價格的事情早十年必然做不成，因為沒錢，再晚十年，則可能因為地方的反對聲過大而夭折。
　　而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推出去，則真是恰到好處。
　　如今天下諸侯的註意力都在朝廷的削藩議論之上，對於這樣的壹個根本不會對他們有太大影響的政策作出什麽反應，多半還會以為這是朝廷的收買人心的手段。
　　而唯壹可能反對的糧商們，卻根本上不了臺面。
　　晁錯當然知道如今天下有許多有錢人，豪富者富可敵國壹點都不誇張。
　　但是，錢變不了刀劍，當刀劍加身之時，他們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最嚴重的是，因為商人們大都為富不仁，所以在民間的仇恨拉的十足，仇商者不計其數，晁錯自己都敢打包票，只要壹道天子詔書，他不用費壹兵壹卒，壹個人就能把全天下的富商全都綁來長安，再壹個個審判。
　　晁錯想了想，出列拜道：“敢問殿下，要是推行保護價格，朝廷壹歲需支出多少錢財？”
　　他道：“僅以關中為例，歲收粟米數千萬萬石，僅以壹石最低四十錢而算，非數萬萬錢不足以行之！”
　　“且天下膏腴之地何其多也，不下關中產出者亦也不少，臣恐怕，府庫力有不逮！”
　　晁錯這話壹出，頓時就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他們紛紛道：“是啊，是啊，晁內史所言極是，殿下之策美則美矣，就是恐怕府庫支撐不住！”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關中與關東的糧商有些關系的。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嘛……
　　但劉德也不是沒做過功課，他整理了壹下思緒，起身稽首答道：“晁內史所言不無道理……然……敢問晁內史，可知最近十年關中漕糧數目？”
　　像這種微不足道，在此時幾乎不會引起他人註意的數據，晁錯自然是懶得去記的。
　　但劉德偏偏卻在內史衙門的文檔裏見過，而且記下來了。
　　劉德道：“十年前，關中漕糧每年不過五十萬石，八年前是六十五萬石，七年前是七十萬石……今年是壹百萬石！”劉德流利的背出這組數據，他站起來，壹步步走向晁錯問道：“敢問晁內史，十年之中，漕糧數目翻了壹倍，十年之後，長安所需漕糧該是多少？”
　　“兩百萬石？”劉德搖了搖頭，語出驚人的道：“五百萬石恐怕都不止！”
　　劉德記得清楚十七年後的元光元年，長安壹歲需要轉運漕糧七百萬石！
　　“渭水能承擔每年五百萬石的槽船嗎？”劉德看著晁錯問道。
　　“不能……”晁錯良久搖了搖頭，從嘴裏吐出這個答案。
　　現在的渭河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十七年之後，劉徹的朝廷花費了無數心血，開鑿了三百裏的槽渠，依然滿足不了漕運的需求。
　　而當晁錯嘴裏吐出不能這兩個字的時候，無數人立即就被震驚了。
　　既然身為內史的晁錯都承認如今的渭河不能負擔每年五百萬石的漕糧，那就是說，十年之後，這關中就要鬧糧荒了！？
　　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議！
　　甚至有大臣激動的道：“殿下是在杞人憂天吧？當年婁敬拜見高皇帝時就曾說過，以關中之地，足以養關中之民，關中八百裏秦川，歲收粟米數以千萬石，怎麽可能缺糧？”
　　是啊，怎麽可能缺糧呢？
　　關中氣候溫潤，降雨又多，土地肥沃，人口眾多，怎麽可能缺糧？
　　劉德呵呵壹笑：“人！”
　　“關中之地，自然能養活關中之民，但多了妳我，就養不活了！”劉德不懷好意的道：“這也是先帝命絳候就國的原因啊！”
　　見到劉德談起這個公案那位大臣立即明智的閉嘴，不再說話，生怕因此又勾起了天子驅逐徹侯的心思。
　　當初，周勃接任陳平為相，大權在握。
　　但是冷不丁就被壹道從天而降的詔書砸暈了。
　　那詔書上寫著：前日吾詔徹侯就國，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把壹代權臣的權力解除，打發回封國去了。
　　可就這麽個誰都知道的權力鬥爭的事情，卻被劉德硬生生的引申到了先帝高瞻遠矚，目光遠大之上去了……
　　這個還真沒辦法反駁。
　　劉德卻不打算放過他們，所謂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他接著丟出殺手鐧道：“諸君可還記得，高皇帝底定天下之初，關中石米五千錢，民易子相食的往事？難道這樣的慘劇還要再次發生嗎？”
　　嗯，話都說到這份上，再反對的肯定就是壞蛋了，不止是壞蛋，而且還是圖謀不軌的逆賊，必須拖出去淩遲了！
　　劉德又道：“其實，以小子之策，卻也花不了多少錢！”劉德繼續語出驚人的道：“可能也就第壹年要多花點，但也不過兩三千萬錢就足可解決，其後每年可能只需要壹兩千萬錢就足以了，甚至可能還有得賺！”
　　“這怎麽可能？”有人質疑。
　　“當然可能了！”劉德毫不猶豫的道：“朝廷並不需要全部吃進所有的糧食，以關中為例，每年出現在市面上的余糧最多不過百萬石，這百萬石之中，朝廷只需要吃下其中壹部分，最多三十萬石，就足以平抑糧價了！”
　　劉德從懷中拿出壹枚錢幣，對晁錯道：“況且以這等不能吃不能喝的銅錢，換來堆滿府庫的粟米，依小子之見，怎麽看都是賺的！”
　　晁錯面對劉德這壹招偷換概念，頓時有些束手無策，只能低頭道：“殿下所言極是，臣附議！”
　　既然連晁錯都附議了，誰還敢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