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男人楞了楞，深思壹會，才壹字壹頓告訴他：

　　「南陽。」這回換成是青陽驚訝了。

　　南陽這個名字，他是聽說過的——西北邊陲最受擁戴的英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南陽大將軍！

　　他發自內心的崇敬起面前這位英姿勃發的南陽將軍，再仰頭看他面容，竟覺得對方如天神壹般，幾乎要頂禮膜拜之。

　　南陽皺了皺眉，見他當下呆呆的樣兒，壹把扯過他手向前走去，扯得青陽回過神來，又想到剛才南陽所說，頓時膽戰心驚問道：

　　「妳要帶我去問刑？」南陽只顧向前走，沒理會他。

　　青陽心底起了陣陣寒意，他細皮嫩肉，連手指被劃了道小口子都嫌痛，怎經得起軍營裏那些刑具，壹路腦筋飛快轉了好幾轉，醞釀好壹番話，方才哆哆嗦嗦狀對南陽道：

　　「將軍、將軍……我原是個家奴，只因不堪遭受主子打罵虐待，尋著機會躲進運糧草的馬車裏，因此逃了出來，陰差陽錯，無心闖入將軍營中，還請將軍明察。」他素有急智，這壹番話說得順順溜溜，此時衣著破爛，灰頭土臉，著實壹副孤苦樣兒，青陽雙眼氤氳起壹圈兒水汽，見著楚楚可憐，格外惹人疼惜。

　　壹番話畢，南陽緩下步子，轉過臉盯著他，眼神格外銳利。

　　青陽回望他的目光，眼神確是坦誠得很。

　　他這番話裏，有著七八分確是屬實。

　　許久，南陽才收回目光，腳步壹轉，帶著他又往另壹方向走去。

　　他不知對方何意，剛想出聲，南陽卻又問他：

　　「妳既是逃奴，如今有何打算？可是回老家去？」「這……」猝不及防迎上這樣壹個問題，青陽怔了半天，搖搖頭：

　　「我自出生就被賣作奴仆，不知故鄉在何處……」「可有甚麽親舊去投奔？」「只有個叔父，早已過世了。」青陽說著，突然間心底湧出壹股濃烈哀切。

　　至此時他才發現，這偌大世間，原來早已沒了他的容身之處，除了宰相府，他無枝可依，可那個地方，他已決意不再回去。

　　胡思亂想間，南陽已帶他進了壹處營帳。

　　「這是……」青陽瞧見房內的擺設，不由驚訝地張大了嘴，帳上懸著精鐵劍，幾上擺著烏木弓，堂中擱了篝火架，這些全是他從未見過的擺設。

　　南陽背著手，踱到他身旁，定定看他：

　　「我身旁正巧缺個侍從，妳若無處可去，可願留在這軍營服侍本將？」他睜大了眼，不敢相信這位南陽將軍對他如此關懷，既為他懲處那幾個下流兵痞，現在又願為他謀生計，明明不過是才初見面的陌生人，他卻肯這般照顧自己。

　　「願意願意！多謝南陽將軍！」青陽如抓住救命稻草，對南陽感激萬分。

　　如是，小廝青陽又壹次走馬上任，只是這次主子換了個人，不是他戀極恨極的少爺，而是不茍言笑的南陽將軍。

　　頭幾天，南陽對他極不滿意，他性子正直剛硬，賞罰分明，雖然照顧青陽，對他的錯處卻毫不留情，軍營不比宰相府，大小事情皆須親力親為，尤其是些粗重活計，壹旦親為，短短幾天下來，青陽雙手便被磨得起了水泡，他累得直不起腰，才知道自己原先做小廝的日子簡直是愜意到了天上。以前每日只需為少爺端茶送水，晨起更衣，磨墨洗硯，閑時與少爺對詩作畫，賞花遊園，如今想來，真是悠哉似神仙。可如今，要擔水，要劈柴，要餵馬，為南陽操勞打點，小廝只他壹人，每日雜事全落在了他自己身上，每日天不亮便被軍號聲催起，夜裏把馬廄清掃幹凈後才能去睡，累得他連走起路來都有些打顫。

　　夜裏躺倒床上，勞累了壹整天，全身的骨頭都似散了架壹樣，青陽每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難以入眠。

　　壹天、兩天、三天……已經逃出來半個月了，壹旦空閑下來，心裏總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人來。

　　那日他刺了少爺那麽重的刀，血濺了滿地，不知道後來……到底有沒有止住血，可千萬別出什麽大事……不會不會，後來少爺不是派出府裏家丁四處找他麽，想必是得救了，應該已經有大夫去治了……不過，若家丁不是少爺派的，而是老爺發現少爺受了重傷，壹氣之下遣人去捉拿自己，少爺是不是，是不是已經死了……重重打了個寒顫，青陽不敢再想下去。

　　眼眶壹下子又紅起來，過重的心思讓他內心又沈重起來。

　　他沒有辦法抑制自己每天、每天、每天地思念他。雖然恨他欺騙，氣他隱瞞，可是，濃濃的思念，如瘋長的蔓草，在他心底潛滋暗長，蔓延開去。

　　恨著他，卻也忘不了他的好，忘不了他柔情似水的眼波，纏綿甜蜜的愛語，無微不至的照顧，寬闊溫暖的懷抱。

　　從小到大，少爺都壹直在他身旁。

　　可是現在陪伴他的，只有冷冷的衾被。

　　青陽拉了拉被角，蜷得更緊壹些。這些天以來，因為從未得過紓解，蘊藏了豐沛乳汁的胸房壹直隱隱脹痛，他知道原因，可出於羞恥心，從來不肯去觸碰，每天用白紗緊緊裹住，不願意多碰壹下。

　　他就此呆了下來。

　　這處軍營距都城並不遠，青陽提著水去馬廄時，隱約能遠遠見著城墻上飄揚的旗，每到這時，心中無數感念，終化作壹道低嘆，他年紀尚小，可眼中已有了幾分老成的落寞。

　　與南陽處得久了，青陽每天服侍他，漸漸也摸清楚了這看似剛硬冷厲的大將軍的脾氣，發現他性子雖直，尋常人難以親近，卻待自己極好，生活上予他諸多照顧，他流落在外，無依無靠，南陽將軍與他非親非故，也未曾受過他恩惠，卻肯收留他照顧他，於他來說，著實是壹大幸事。青陽隨在他身旁做了小廝，因著容貌俏麗，身姿柔弱，難免招來過心思齷齪之徒，所幸被南陽及時發現，將其重重責罰壹頓，甚至打斷了其腿骨，自此，再無人敢對青陽動些歪心思。

　　「妳既自知自已這張臉招蜂引蝶，就少出去給我晃悠！」南陽處置了那兵痞後，神色不豫地對青陽道。青陽詫異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滿頭霧水。

　　「罷了，族人天性有媚骨，盡招些孟浪之徒……」 南陽低低嘀咕兩句，青陽沒聽得清楚，昂起頭正要發問，南陽轉過身，見他摸不著頭腦的樣子，重重嘆了壹口氣，拍拍他肩膀：

　　「以後妳不用去河邊跳水，呆在本將軍帳裏少出門，知道了麽？」「喔。」青陽疑惑的點頭，內心劃了個大大問號。

　　隨即，南陽解下戰甲，遞於他：

　　「去把這甲袍擦洗幹凈。」青陽趕緊接過，見南陽轉身便要走，抱著戰甲問道：

　　「將軍，您的裏衣我也拿去壹並洗了罷。」南陽背脊僵了僵，擺了擺手，便大步跨了出去。他臉上泛起壹絲紅，神色頗為尷尬，只是青陽並未註意到。

　　南陽將軍倒也奇怪，換洗貼身的衣物，他全是親力親為，從不交給青陽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