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妳永遠不會懂

　　齊德順神情壹凝，違規？這個範圍就太大了。哪家醫院裏，沒有違規的事？
　　醫生護士的名額明碼標價算不算違規？算！但誰都在做；藥品回扣算不算違規？算！但誰都在做；醫生收病人家屬紅包算不算違規？算！誰都在做；私賣醫療器械算不算違規？算，誰都在做！
　　還有許多違規的事，這些事都有人在做，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上級領導也心知肚明，但都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
　　不是有關部門查不出來，而是根本就沒想差。什麽事情都怕認真，壹認真起來，全都完了。
　　齊德順先前還在為劉延凱沒有在兒子的事情上怪罪而感到慶幸，可是現在聽到劉延凱的話，齊德順立即就明白，劉延凱不是不想怪罪，而是先前被王文那麽壹說，頓時沒了理，所以換用其他的方式，來進行報復！
　　這是假公濟私！
　　“劉局長，不知道妳說的違規，是什麽事？”齊德順問道，同時心裏想著法子應對。
　　劉延凱撇了撇嘴，然後轉身看向王文，問道，“聽說妳昨晚給壹個重傷號做了補心手術，有這回事嗎？”
　　“有！”王文回答道。
　　“哦，那我想問問妳，妳現在擁有獨立行醫的資格嗎？”
　　“有！”
　　“那妳有獨立手術的資格嗎？”
　　王文微微壹怔，心裏有些明白劉延凱的意思了。壹般單獨的手術資格，都交給主治以上的醫師，住院醫只能做助理。而王文雖然跟隨導師孔傑做過許多手術，可是畢竟職稱沒有拿到手。所以這種情況，在醫院裏，是屬於違規！雖然手術都成功了，但真要較真起來，對他絕對不利！
　　齊德順這時也明白了過來，劉延凱這是刻意針對王文的。這要是追究起來，當初可是他這個院長把王文引入醫院的，出了這種事，他這個院長也脫不了幹系。齊德順覺得自己不能不開口了。畢竟有許多人，都很眼饞他這個位置！
　　媽的，收錢的時候樂呵呵的，翻臉就不認人了！
　　“劉副局長，事情其實是這樣的！”齊德順說道，“小王是咱們國家著名的醫學泰鬥、心外科專家，也是咱們江北老鄉孔傑教授的傑出弟子。當初我院是本著引進人才的目的，又經過孔傑教授的推薦，所以才將小王招進我們中心醫院，也算是首都對我們江北市衛生醫療事業的壹種支援吧！雖然小王還沒有考取主治，甚至只有副主任醫師和主任醫生才有資格做這種大難度的復雜手術。但是，小王跟隨孔傑教授多年，並在畢業之後，在孔傑教授身邊實習壹年，考取執業醫師。曾參與過無數重大手術，並且主刀過，在這方面擁有非常充足的經驗，所以小王獨立手術不足為奇。不僅僅是昨晚的重傷號，就連除夕夜首長的手術，都是由小王獨立完成的，當時甚至連輔助的醫生都沒有，足可以看出小王的醫學知識和手術技術是多麽紮實和精湛，他也因此受到了首長的表揚。國家不是壹直都在提倡，要多給年輕醫生壹些機會嗎？這就是壹種響應。還有，如果因為人手緊張的原因，只要醫生取得了資格證，並且具備手術的能力，就可以進行壹些手術，這壹條雖然不是制度，但大家都這麽做。畢竟對患者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也許是對劉延凱收了錢，還因為兒子的無賴而來找麻煩的行徑感到不滿，齊德順壹時忍不住，說了這麽多的話，著實讓在場的人驚訝不已。
　　雜牌軍覺得這死老頭院長不想幹了，竟然敢頂衛生局副局長？而且也沒有想到，壹個年輕醫生竟然有這麽大的來頭兒！
　　白衣正規軍也沒有想到院長敢頂衛生局副局長，不過壹想到院長是為了維護手下才這樣做的，心裏就沒由的激動。平時不怎麽樣，關鍵時刻還是能夠挺得住的！
　　齊德順在說完之後，心裏多少有些後悔，剛才被逼急了，有些沖動。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如果道歉，那以後還怎麽在中心醫院樹立威信？而且齊德順最煩的，就是拿人錢，不幫人辦事的人。最後想想，事以到此，也就這樣了。就當是王文那小子過年送那四瓶茅臺的還禮了。
　　王文在聽見齊德順的話後，心裏壹陣感動，原來壹直以為這老頭好酒、好色、好賭，整天不幹正事，是個標準的腐敗分子。可是剛才齊德順的那番話，卻讓王文意識到，這老頭關鍵時刻還是很仗義的。既然妳老頭這麽仗義，過年坑我的那四瓶茅臺就算了！
　　劉延凱此時的臉色陰沈不定，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只是在質問這個年輕人，想要給這個年輕人壹些顏色看看，捎帶著再進行壹下敲山震虎而已。沒想到卻引來齊德順這麽多的話。前些日子首長在中心醫院住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他級別太低，不夠資格而已。沒想到這小子就是為首長做手術的醫生。
　　至於那個醫學泰鬥孔傑，劉延凱聽說過，只知道對方是心外科的專家，長年住在北京，已經不怎麽回江北了。劉延凱不是江北人，而且是行政出身，不是醫學界的，所以對孔傑的事並不了解。
　　劉延凱突然覺得事情有些麻煩。走，以後肯定會成為衛生醫療行業的壹個笑柄。不走，這年輕人又有些來頭。這讓劉延凱左右為難。
　　不過仔細壹想，首長已經回北京了，下次還不壹定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就算回來，也不壹定能夠記著壹個小醫生。至於孔傑，多少年不回江北，應該不用害怕。
　　這樣壹想，劉延凱覺得自己的底氣有些足了！
　　正所謂，天高皇帝遠，縣官不如現管！
　　劉延凱的粗腰又挺了起來，看著齊德順冷冷的說道，“齊院長，妳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制度就是制度，條例就是條例。俗話說的好，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如果都可以破例，那制定出來的規矩，還有何用？”劉延凱打著官腔，壹副官老爺的派頭，在說完之後，還冷冷的瞥了王文壹眼，顯然是也給王文聽的。
　　“劉局長說的不錯。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學會變通才行呀！”齊德順說道。
　　“變通？什麽變通？讓壹個沒有資格的人來做手術，就是妳們醫院的變通？這是不為人民群眾的生命負責！”劉延凱壹臉嚴肅的說道。
　　“那我請問劉局長！”王文上前壹步，絲毫不讓的直視著劉延凱說道，“如果是妳，壹個重傷的人就擺在妳的面前，而妳能夠通過手術來挽救他，但是妳的資格卻不夠。請問劉局長，這個重傷號，妳救還是不救！”
　　劉延凱壹楞，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這麽問。劉延凱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先穩住傷號的傷情，然後再通知其他有資格做手術的醫生！”
　　“重傷號生命垂危，必須馬上做手術，而其他的醫生最快感到也需要二十分鐘。這人，妳救還是不救！”王文緊逼著質問道。
　　“這……！”劉延凱壹時猶豫，眼珠子轉了轉，看著面前的年輕醫生，突然挺起肚子說理直氣壯的道，“妳這個假設不成立！”
　　其實劉延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說救，那先前對對方的指責就變成了徒勞。但是如果說不救，顯然會被人認為冷血！
　　“為什麽不成立？病情和傷情的發展，充滿了不確定性，它要遠遠超出人的想象！搶救，就是對於危重的傷員和病人，采取迅速及時的醫療手段，以挽救生命！而搶救病人的壹個重要原則，就是爭取時間！時間就是生命！”王文嚴肅的說道，“劉局長，請妳繼續回答我的問題。這人，妳救還是不救！”
　　“我……！”
　　“劉局長！這個問題很簡單，妳為什麽不能快速的做出決定？重傷號馬上就要因為妳的猶豫而死在妳的面前！妳快做決定吧！”
　　“她……我……”
　　“妳的決定，將會影響妳壹生。妳很有可能因為這壹個手術，使妳背上處分，這將使妳的進步晚上幾年，甚至停滯不前。妳要想好！”
　　“我不救！不，我救，不不……！”
　　“妳將永遠失去這份工作，永遠失去晉升的機會，永遠失去當局長的機會！”王文的聲音突然提高，咄咄逼人的沖著身前的劉延凱大聲的喝道，“劉局長，這個重傷號，妳到底救還不是不救？”
　　“我不救，我不救這個重傷號！不救～！”劉延凱竭斯底裏的大喊，壹邊後退，壹邊搖頭。整個人好似受到了什麽刺激和驚嚇，滿頭是汗！
　　聽到劉延凱的回答，急診大廳內頓時靜了下來，沒有任何的聲音。在這壹刻，心跳仿佛都已經停止！
　　劉延凱被他的妻子和兒子扶著，哆嗦的手從兜裏面掏出壹個手絹，正要擦臉上的汗，卻因為手哆嗦的太厲害，手帕掉在了地上。
　　劉延凱沒有去撿地上的手帕，而是向四周看了看，最終把目光落在面前那個年輕醫生的臉上！
　　“劉局長！”王文看著劉延凱淡淡的說道，“妳在能夠挽救重傷號的情況下，為了這份工作，為了晉升，為了那個狗屁的制度，而選擇了不救。很可惜，她死了，就死在妳的眼前，是妳在能夠救活她的情況下，眼睜睜的看著她痛苦的死去！壹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這個生命，可能是陌生人，可能是妳的朋友。當然，也可能是妳的親人。”說到這裏，王文笑了笑，用壹種可憐而又可笑的眼神看著劉延凱，繼續說道，“恭喜妳，妳沒有違反制度，不用被罰工資，也不用背任何的處分。妳可以繼續當妳的醫生，也可以繼續考妳的職稱。祝賀妳，前途無量！”
　　被人攙扶著的劉延凱，沒有因為王文的恭喜和祝賀而感到高興，反而覺的背後涼颼颼的，不自覺的問道，“妳，妳會怎麽選擇？”
　　“我？呵呵！”王文聽見後笑了起來，突然面色壹整，認真而又莊重的說道，“我作為醫生，我的職責，就是治病救人，將壹個又壹個的生命，從死神的手裏奪回來！如果，只是因為那些整天閉門造車的人頒布的狗屁制度，讓我無法去救壹個人的生命。那麽，這份工作，不要也罷。我寧願自己開壹個黑診所，多救幾個醫院不救和救不活的人！”
　　王文不屑的看著劉延凱壹字壹頓的說道：
　　“醫者，仁心！”
　　“醫者，良心！”
　　“醫者，苦心！”
　　“醫者，鬥心！”
　　“妳，永遠不會懂！”王文嘲諷的看著劉延凱，然後轉身對身旁的齊德順說道，“院長，謝謝。我違規，我受處罰，我這就回去反省。等劉副局長想好了處罰決定，再通知我。”說完，王文也不理會在場的其他人，昂首挺胸，驕傲的走出醫院，壹邊走，還壹邊的大喊：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死神鬥，其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