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上回說到羅賢為找老道，在山上兜兜轉轉大半日。如此長的時間他是滴水未進，況且其時已近黃昏，氣溫驟降，再加上羅賢體質虛弱，壹下暈倒在地，而早已跟隨在他身後的鬣狗，則趁著這個機會壹擁而上，想要直接將羅賢分而食之。
　　正在此時，突然壹聲嬌喝傳來，壹道白色身影從天而降，手中長劍化成萬千劍光，電射而出，將羅賢身周鬣狗盡數屠殺。慘嚎聲不斷在羅賢耳邊響起，終於將他驚醒，睜眼看時，便見壹女子手持長劍，正擋在他的面前。羅賢只能看見壹個背影，但見其長發飄飄，白衣勝雪，血光點點濺在白衣上，猶如雪中紅梅壹般。再看四周，數十條鬣狗躺在地上，皆被開膛破肚，慘死當場。羅賢方才明白是那女子救了自己。他掙紮著起身道謝，只是因為身子虛弱，聲音嘶啞難聽。
　　女子聽到羅賢的道謝聲，也不回頭，手持長劍擋在他的前面，聲音飄了過來：“不必客氣，我輩江湖中人，自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聲音帶著壹絲豪爽，聽在羅賢耳中只覺清脆無比。
　　不到片刻，剩余的鬣狗已經四散而逃，女子方才轉過身來，壹把將羅賢拉了起來。羅賢只覺其手勁頗大，待得起來後，又是深施壹禮，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女子大大咧咧擺了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又問道：“天色已晚，妳怎麽壹個人在山中亂走？”羅賢便將事情說出，說來也巧，那老道正是女子的師父，聞言笑道：“我師父脾氣古怪，但為人極好，既然如此，我便帶妳回去，妳再求求他，說不定便收妳了。”羅賢自是大喜，當下便跟著女子壹路而去。
　　二人約莫走了半刻鐘，穿過壹片林子，便看見滿山花草樹木之中，隱隱露出壹方屋角，又走壹會，離得近了，見黃墻黑瓦，樓宇殿閣，重重疊疊，朱漆大門上方掛了壹個匾額，上書‘三清宮’三個大字，方才知道是個道觀。女子帶著羅賢繞過墻角，到了壹扇側門前，用力拍了拍門，等了壹會，便有人在內把門打開，跟著壹個腦袋便伸了出來。
　　那人見是女子，急忙喊了壹聲師姐，又瞧見女子身後的羅賢，壹臉疑惑，只是把眼睛看向女子。女子頗為不耐煩，道：“看什麽看，這是師父新收的弟子，妳們的師弟。”那人聞言慌忙打開側門，迎二人入內。
　　羅賢隨著二人入了道觀，女子回頭對他說道：“天色已晚，師父應該已經睡了，妳先去找間客房住了，明天我再帶妳去找他。”又吩咐那師弟給羅賢找間幹凈的客房，師弟似乎極為懼怕那女子，雖然有些不情願，也只能去了。
　　此時已經入夜，羅賢壹天滴水未進，腹中饑餓難忍，眼見那師弟給他找了客房後便要離開，忙喊住他：“這位兄臺，在下壹日滴米未進，不知兄臺可否為在下準備壹些吃食，在下感激不盡。”說著又施了壹禮。那師弟聽他說話文縐縐的，心下老大不耐煩，道：“晚飯時間早已過了，廚房也都收拾好了，我去哪裏給妳準備吃食，妳還是再忍忍吧。”說著徑直離去，只留羅賢壹人在房中。
　　羅賢無奈，只能在房中枯坐，腹中饑餓，上床也睡不著，想著便這樣忍上壹晚算了，好在已經找到了老道，只等明日拜師，入了這門便好了。
　　便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敲響，羅賢正自昏昏沈沈之際，聞聲猛然壹驚，暗想自己在此地並無什麽熟人，如此夜晚，又是誰會來找自己。
　　羅賢心中雖然有些忐忑不安，然則還是起身打開房門。房門尚未完全打開，便聞得壹股香味撲鼻，正是壹股飯菜的香味。羅賢聞得這股香味，腹中不由更加饑餓，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沖動，想要直接上手去搶。
　　羅賢強自按捺下這股沖動，便見屋外站著那個白衣女子，手中端著壹個木制的紅漆托盤，盤中放著幾個精致的瓷碗，除了壹碗粥之外便是幾樣小菜。女子進門將托盤放在桌上，笑道：“我猜妳還沒吃飯，就弄了幾樣小菜，妳快嘗嘗。”說著從托盤上拿起壹雙筷子，硬塞到了羅賢手中。
　　羅賢本就餓極，當下也不再推讓，接過筷子狼吞虎咽起來，只幾下就將壹碗粥喝完，就將幾樣小菜盡數壹掃而空，如此方才吃飽。他放下筷子，用袖子抹了壹下嘴巴，道：“如此珍饈，實在不可多得，多謝姑娘。”女子笑道：“妳這人說話文縐縐的，壹點也不像我那些師弟們。”又道：“妳也別叫我姑娘了，我姓田，叫田柔！算了算了，妳明天就要拜師了，以後就直接叫我師姐吧。”羅賢見她說話頗為直爽，不由心生好感，遂起身拜了壹拜，笑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見過師姐。”
　　田柔哈哈壹笑，道：“妳在山中奔走，應該已經累了，先在這裏睡上壹晚，等明天早上我來找妳，再帶妳去見師父。”羅賢連忙感謝，田柔擺了擺手，示意其不要放在心上，遂起身告辭離去。
　　羅賢將田柔送至屋外，方才回轉房內。此時夜色已深，山上風大，狂風驟起，將樹木吹得嘩嘩作響，細聽周圍，除了風聲和樹木搖動之聲外，便再無其他聲音。羅賢置身房內，聽著陣陣風聲，恍惚中只覺天地之間唯有自己壹人，壹股空虛寂寞之情不由浮上心頭。
　　羅賢長嘆壹聲，回首往事，只覺歷歷在目。想起十多天前自己還在平昌縣中擺攤，轉眼之間，妻子已經成了他人胯下玩物，而自己又被打入死囚牢中，只等秋後問斬。幸好余甲相救，得以逃脫，又受盡磨難，方才到得此地，眼見拜師有望，可別再節外生枝的好。
　　羅賢又想起獄中之事，想起昔日嬌妻，竟然在他人胯下承歡，不由怒意填塞心胸，連連喝罵淫婦不止。如此尚且不解恨，又用手掌猛錘墻面，直到手掌流血兀自捶打不止。當下暗下決心，待得學成武功，定要先殺了那淫婦，壹雪心頭之恨。
　　壹夜無話，到得第二天天明，天色只是微亮，田柔便來到羅賢處，她見羅賢尚未起身，微微皺了皺眉，只是不住聲催促羅賢起床。不想羅賢平日裏懶散慣了，不到日上三竿絕不起床，口中雖然應著，但身子絲毫沒有動彈。田柔見其竟然如此懶散，也不多話，徑直出了屋子，少頃端了壹盆清水，二話不說直接潑到了羅賢身上。羅賢尚且睡得正香，猛然覺得壹股涼意從頭到腳，不由吃了壹驚，再用手壹抹，方知只是清水。但如此壹來，床鋪盡濕，也無法再睡了，又見田柔手拿銅盆，正看著自己不斷冷笑，又氣又怒，手指著田柔，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田柔冷笑壹聲，道：“虧妳還想要拜師學藝，沒想到竟然如此懶散，我勸妳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早點下山去吧。”說著再也不看羅賢壹眼，徑直出門而去。
　　羅賢見田柔如此無禮，也是氣極，轉身收拾行囊便要離開。待得將包裹打好，出了房門，發現田柔正在院子裏，見他出來，也不說話，手起壹劍，直刺羅賢胸口。羅賢吃了壹驚，不由哎呦壹聲，連連後退，不想壹下正撞在了墻上，眼見長劍刺來，更是驚得魂飛天外，不由閉上了眼睛。
　　待得半晌過後，羅賢見自己似乎並未中劍，身上也無疼痛，又悄悄睜開眼睛，見田柔站在自己面前，手中長劍離胸口只有三寸距離，劍尖微顫。田柔看他睜眼，冷冷道：“先前我救了妳，妳欠我壹條命，想走可以，把命留下。”
　　羅賢先前驚出了壹聲冷汗，此時又被山風壹吹，頓時冷靜了下來。再看田柔，雖然冷著壹張臉，但眼神中的失望卻是讓人心疼。羅賢想了想，道：“田姑娘既然救了在下，在下理應報恩，既然姑娘有命，在下也不敢離去，就在此地任由姑娘差遣便可。”他這番話說得委婉，表示自己不會離開，田柔自然也聽了出來，雖然還是對他的懶散有所不滿，但也知道羅賢與她不同，想要強行改變他的習慣只能適得其反，而她也是因為相通了這壹點，所以才會在院子裏等候，想要將羅賢留下來。
　　二人既已冰釋前嫌，田柔便帶著羅賢前往正殿，二人七拐八繞，方才到了壹個大殿之中。羅賢見殿內供著三清神像，頭頂匾額大書‘三清殿’三字，大殿中央盤腿坐著壹個老道，正自閉目養神。羅賢眼尖，壹眼便瞧出正是救了自己的那個老道。
　　“師父！”田柔喊了壹聲老道，帶著羅賢跨入正殿，她見老道依舊閉著眼睛，帶著壹絲撒嬌的口氣，道：“師父，妳就收下他當弟子嘛，他那麽可憐，為了見妳差點連命都沒了，妳就幫幫他，收下他吧。”田柔壹邊說著，壹邊雙手替老道捶著肩膀，看二人親昵的神態，猶如父女壹般。
　　田柔壹邊撒嬌，壹邊沖羅賢使個眼色，不料羅賢完全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只是站在大殿門口看著她。田柔壹連使了幾個眼色，見他還是沒有反應，不由氣極，幾步跑到羅賢身後，對準他的膝蓋窩踢了壹腳。羅賢猝不及防，直接膝蓋壹疼，整個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還未等他掙紮著起身，田柔又道：“師父，妳看他都已經跪下了，妳就發發善心，收下他吧。”壹邊說著，又對著羅賢猛使眼色。
　　到了這個地步，羅賢哪裏還能不明白田柔的意思，他跪在地上，砰砰磕著頭，聲音沈悶，不僅讓田柔動容，連正在閉目養神的老道也忍不住微微睜開雙眼。田柔趁機又道：“師父，妳看他如此誠心，妳就算不收下他當弟子，總不忍心將他趕出去吧。”田柔以退為進，想著即使師父現在不收羅賢，但先將他留下來，日後也有機會。
　　果然，老道聽田柔這麽壹說，睜開眼看了壹眼羅賢，嘆道：“既然妳如此誠心，我再趕妳下山，就成了我的不是了，妳就先在這裏住著再說，等到妳什麽時候想下山了，就去吧。”說著起身出了正殿，壹路往後殿去了。羅賢雖然心中有些失望，但總歸也是留下了，田柔看著他笑道：“只要妳留下來，總有壹天師父會收下妳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先去休息，自己壹會再去找他。
　　羅賢回到客房，閑來無事，便從行囊中抽出書本來讀，他雖未考取功名，但對於讀書壹事卻從未落下，每日裏只要有空閑，便會手捧書本，或大聲誦讀，或心中默念。
　　羅賢手捧書本，身心盡數沈浸其中，不覺時光飛逝。俗話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但對於羅賢來說，黃金屋與顏如玉都不重要，他只是喜歡這種讀書的感覺。
　　時間飛逝，不覺已是晌午，羅賢依然沈浸書本之中。他正自搖頭晃腦誦讀，不想壹旁突然傳來壹陣咳嗽聲，壹下打斷了他的思路。羅賢惱怒至極，正欲喝罵，擡眼看去，卻見田柔倚在門邊，眼睛壹眨不眨看著他，面上盡顯溫柔。羅賢壹驚，急忙起身道：“田姑娘來找在下，不知有什麽事情？”
　　田柔壹下驚醒過來，只見見羅賢正站在自己面前，壹臉疑惑。她回過神來，暗想方才姿態盡數落入羅賢眼中，壹抹飛霞不由浮現臉龐，忙道：“我見妳壹直沒來吃飯，有點擔心，便過來看看妳。”羅賢這才發覺壹陣饑餓感襲來，不由尷尬地笑了壹下。
　　羅賢隨田柔前往三清宮的飯堂吃飯，那飯堂離客房不遠，尚未到時，便已能聽到陣陣嘈雜之聲。羅賢跟在田柔身後，見來來往往不少三清宮的弟子，但凡見到田柔，皆會畢恭畢敬喊上壹聲師姐，想來田柔在這三清宮中，也有著不低的地位。
　　二人到得飯堂，羅賢這才發現三清宮弟子頗多，只因為他初來三清宮，且壹直居住客房，是以並未見到多少三清宮的弟子，如今乍見飯堂之中，熙熙攘攘坐著不少人，略略壹數，便有二三十人上下，不由嘆道：“三清宮這麽多弟子，想來就是江湖第壹大派了。”
　　話音剛落，壹旁有人笑道：“師弟妳這就有點坐井觀天了，我三清宮雖然弟子眾多，但是有名的高手卻沒有幾個，除了掌門之外，也只有幾個師叔伯能夠有點名氣，更不要說其他幾個大門派，無論哪壹個都有不少成名已久的高手，三清宮若想成江湖第壹大派，還需不少時日。”羅賢壹楞，不由有點尷尬，他又不是什麽江湖人士，剛剛那壹句話也只是隨口壹說，哪裏想到還會有人當真，當下嘿嘿幹笑幾聲。那人卻是不依不饒，正欲繼續說下去，猛然壹看羅賢身上服飾，方才恍然道：“原來兄弟不是我三清宮弟子，那我方才那話倒是有些唐突了，兄弟莫怪！”說著便欲轉身離開。
　　那人轉身剛走出幾步，突然背後傳來壹聲嬌喝“站住！”，不由暗暗叫苦。其實他早已看到了羅賢旁邊的田柔，原本以為二人素不相識，如今看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得罪了這位師姐。
　　誰都知道，在三清宮中，這位師姐以霸道和護短著稱，只要落在她的手裏，便沒有好果子吃。果然，就見田柔柳眉倒豎，對著那弟子喝道：“柳猴兒，妳好大的膽子，竟敢光天化日詆毀三清宮，今天妳不說出個名堂來，看我怎麽收拾妳。”羅賢聽得田柔稱呼那人為柳猴兒，先是壹楞，再看那人，果然長得尖嘴猴腮，又站在那裏不停抓耳撓腮，形象與那山中猴子壹般貼切，不由噗嗤壹聲笑了出來。
　　柳猴兒聽到笑聲，見是羅賢，心中雖然惱怒，但也不好發作，只是壹個勁對他使著眼色，示意他為自己說上幾句好話。羅賢初來乍到，也不想因此得罪了其他弟子，遂對著田柔說道：“田姑娘，我想這位柳……柳兄弟已經知錯了，妳還是放過他吧。”田柔見羅賢開口，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冷哼壹聲，轉身走入飯堂，羅賢對著柳猴兒點了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到得飯堂，二人落座，自有其他人將飯菜端上。飯堂內其他弟子田柔身邊突然多了壹個男子，又見田柔待其頗好，竟然殷勤為其夾菜，均是大跌眼鏡，不由壹陣竊竊私語，田柔也不管他們，只是不斷為羅賢夾菜。
　　好不容易吃完飯，田柔因要練功，羅賢便獨自回到客房。他見時辰尚早，又因今日起得太早，索性伏案大睡，也好補充壹下睡眠。他這壹覺睡了足足有壹個半時辰，待得醒來，日頭西斜，天色已近黃昏。羅賢迷迷瞪瞪伸了個懶腰，正欲起身，突然聽得院子裏傳來陣陣呼喝聲。羅賢吃了壹驚，急忙打開房門，便見夕陽西下，田柔手持壹把長劍，正自在院中練著劍法，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給她全身披上了壹層金紗，看起來猶如九天玄女壹般神聖。羅賢倚在門口，不由看得呆了。田柔聽得房門動靜，見他站在門口，莞爾壹笑，突然足尖壹點，手中長劍忽而變換了壹個方向，直向羅賢刺去。羅賢猝不及防，未料到田柔竟會向他出手，壹時楞在了當場，眼見劍尖直往胸口刺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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